三個英文字母常常就能組合成一種具體的意義,不需要任何解釋,所有人都能理解,例如現代人於行動生活中必備的「APP」、讓服務業又愛又恨的「VIP」、以及稱霸世界半世紀的「USA」等。在舞蹈界,「NDT」三個字就是這種理所當然的存在。
源自荷蘭舞蹈劇場Nederlands Dans Theater的縮寫,這三個英文字母代表著深刻的作品傳統、世界頂尖的舞者與時下最富產的編舞家。NDT是習舞人士心目中的天團,是各地觀眾引頸企盼的饗宴,是場館的票房保證。
一九五九年荷蘭舞蹈劇場的成立,源自於廿一位荷蘭國家芭蕾舞團舞者的叛團,這群芭蕾舞者對僵固的形式感到厭煩,於是另創荷蘭舞蹈劇場以探索新的舞蹈可能性,叛逆因而成為NDT最重要的DNA。NDT初期以美國戰後萌芽的後現代思潮為師,成為歐洲最早以康寧漢技巧、葛蘭姆技巧與李蒙技巧用於舞者訓練的舞團,在當時保守主義根深柢固的歐洲,NDT充滿打破建制、跳脫框架的活力和能量。時至今日,即將迎來六十周年的NDT,當年叛逆的精神是否仍然活躍?抑或歲月的沉積是否已讓NDT成為舞林當中的玄門正宗、成為又一個不可動搖的僵固形式?或許我們能從今年來台的巡演舞作一探究竟。
NDT的道統傳承,由現任藝術總監保羅.萊福特(Paul Lightfoot)及駐團編舞家蘇爾.萊昂(Sol León)共同扛起,兩人年輕時加入NDT成為舞者,經歷大師季利安(Jiří Kylián)在NDT最輝煌的八○及九○年代,受到完整的薰陶。從一九八九年兩人第一次共同為NDT2編創作品起算,今年已經是第卅個年頭,創作出了超過五十支作品,所有作品名稱一律以英文字母 S 開頭,只有極少數例外(這又是他們所立下的另一個NDT傳統),這次來台所選的作品包括二○○一年的《穩若泰山》Safe as Houses 和二○一六年的《心之所見》Shut Eye。
《心之所見》是一支色彩晦暗、幽微深邃的作品,在創作的過程當中,兩位編舞家以炭筆素描畫作為意象的濫觴,不僅視覺畫面除了黑白之外未見其他色彩,也要求舞者們的身體必須像硬質畫筆一樣銳利靈動。這支作品對男性舞者的技巧要求特別高,幾位資深及指標性男舞者如 Jorge Nozal、Roger van der Poel 及 Marne van Opstal 等都在此作中展現出驚人的技藝。四十分鐘在萊福特及萊昂的所有舞作當中算長,將此作品和十五年前的《穩若泰山》同時帶來台灣,我們不妨藉此觀察萊福特和萊昂在十五年的尺度下如何維繫、幻化NDT的深刻傳統。
在NDT的協同與客席編舞家之中,克莉絲朵.派特(Crystal Pite)算是近十年內NDT最重要的夥伴,自二○○五年以來不僅累積了十支作品,也促成了基德皮沃現代舞團(Kidd Pivot)舞者與NDT舞者間的橫向交流,此次來台的舞碼當中就有《各自表述》The Statement和《孤單迴響》Solo Echo 兩支為派特所編。台灣觀眾對派特應不陌生,曾在兩廳院演出的《愛與痛的練習曲》Betroffenheit 開啟了派特和劇作家強納森.楊對於肢體語彙和文字語彙融合的新嘗試,這套編創手法到了《各自表述》當中可說是臻至完美。在短短十九分鐘內,派特用擅長的單部分離及塊動式肢體動作渲染犀利的旁白,將揶揄馬基維利式權謀主義的劇本用肢體演繹得更加諷刺。這一系列的創作嘗試標誌著派特編舞生涯的一個重要的里程碑,而NDT正是在此過程中扮演關鍵的角色。
若說派特的肢體動作是文字性的表達,那馬可.歌克(Marco Goecke)的這支作品《盲戀》Woke Up Blind 就純粹是音樂。《盲戀》以美國九○年代歌手傑夫.巴克利(Jeff Buckley)的兩首歌曲編舞,分別是〈You and I〉及〈The Way Young Lovers Do〉。這兩首歌的音樂性反差很大,一首極慢、一首極快,彷彿是歌克故意給自己設立的挑戰。在如此高難度的編舞框架下,歌克的動作設計一如以往地精準,時而狂亂、時而抽搐、時而沉穩,作品以秒為單位去解析音樂的情感脈絡,歌詞內容反而並不重要。
以另類搖滾搭配現代舞並不稀奇,將電音搬到舞蹈的殿堂內,或許才是NDT近年來最離經叛道的決定。以色列的莎倫.伊爾(Sharon Eyal)和蓋伊.貝哈爾(Gai Behar)是近年來在歐洲快速竄起的當紅編舞家,前年以L-E-V舞團來台演出的作品《強迫症之戀》OCD Love 讓我們見識到扭曲、緊繃、神經質的肢體風格及洗腦般的ABAA重複性結構。儘管外在的肢體形象鮮明,在這次的《愛慾之徒》Bedroom Folk 中兩位編舞家卻希望舞者們達到外在堅悍而內在柔軟、介於掌握與失控邊緣的質地。在歐洲演出時,有觀眾及評論人點名舞作中的台灣舞者吳孟珂最為精準到位,在家鄉觀眾面前能否也有精采的演出,且讓我們期待。
帶著反叛精神起家,以打破傳統自居的NDT,那股狂放不羈、破舊立新的衝動或許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維繫和傳承。屹立超過半世紀的NDT擁有大量膾炙人口的作品,且不算季利安最雋永的「黑與白」系列舞作,光是萊福特及萊昂的經典作品就搬演不完,但NDT不想成為只有化石的舞蹈博物館,延續傳統的同時亦不斷挑戰和推翻自己,在重新形塑當代舞蹈的定義上,持續探索流行如何成為新的傳統。正如美國舞評家 Lewis Segal 精準的形容:能將芭蕾的線條和技巧與現代舞的重心和力量完美融合,能堅守歐洲最深刻的藝術創作傳統而不迎合大眾文化,唯有N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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