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21日

巴西編舞家黛博拉.寇克《VERO》

※ 本文之精華版獲刊載於《PAR表演藝術雜誌》297期


  • 1960年生於巴西的里約熱內盧,是第一代卡里奧卡(註1),父親是小提琴家、指揮家、與音樂老師。彈鋼琴與打排球是寇克童年的主要色彩。
  • 16歲的寇克才開始下定決心跳舞,除了芭蕾以外,更涉獵爵士舞與踢踏舞,但上了大學又選擇主修心理學,因為父母擔心舞蹈無法養活寇克。
  • 24歲時遇到巴西知名電影女星蒂娜・斯菲特 (Dina Sfat),讓寇克開始了以電影或戲劇的動作指導(註2)身分投入舞蹈編創的生涯。巴西業界的動作指導一職即是此時期由寇克所開創。
  • 33歲(1993年)時寇克和幾位學生共同編創了作品Vulcão,於舞蹈新人展演會上發表並大受好評,寇克順勢成立了舞團,並和里約市立劇院敲定隔年公演檔期。黛博拉寇克舞團從此風舉雲搖。
  • 2001年以作品Mix獲得英國勞倫斯奧利維獎的舞蹈成就獎,成為該獎成立以來首位獲獎的巴西劇場人。
  • 2004年成立舞蹈學校 Centro de Movimento Deborah Colker。
  • 2006年史無前例地受國際足總FIFA邀請合作,為該年的德國世足賽創作舞蹈作品Maracanã,後成為寇克舞團的定目作品Dínamo
  • 2009年成為首位受邀幫太陽馬戲團創作作品的女性編舞家。
  • 2016年受邀為里約奧運開幕式編創。
  • 愛狗。早期在兒童電視台擔任動作指導時,曾幫狗角色設計動作。曾讓自己的愛犬在作品當中獻聲演出。2017最新作品名為Cão Sem Plumas,意為「沒有羽毛的狗」,七月於里約首演。

剛在家鄉里約市立劇院完成了新作品的首演,巴西編舞家黛博拉.寇克 (Deborah Colker)在滿滿的媒體、座談、宣傳、排練行程當中硬是抽出空檔,排除萬難接受了訪問,她說:「我再忙都一定要跟台灣聊聊VERO這支作品,那是我把VeloxRota兩個早期作品融合起來的成果,像是一個完美大爆炸啊!」興奮中帶著少女般的單純,更藏不住如運動員的堅毅及滿滿的能量。

幾乎所有跟寇克接觸過的人,都會被她渾身豐沛的能量感染,和寇克交情深厚的英國泰唔士報資深舞評人唐納.休特拉 (Donald Hutera)形容寇克「身材嬌小但卻有巨人般的格局,充滿渴望與熱情,簡直就是個一枚自走發電機!」年輕時的寇克在父親的薰陶之下學習鋼琴並浸染歐洲古典文化,儘管寇克熱愛藝術,但好動的本性卻讓她有渾身的精力需要宣洩,於是她加入了排球隊,凡事全力以赴的寇克竟在高手如雲的巴西女排體壇中一路打進了國家培訓隊,和她同期的選手們後來都成為了國家隊的主力球員。十七歲時,寇克決定投入舞蹈,「因為舞蹈既能結合各種藝術形式、又能消耗我的體能。我喜歡!」寇克說。從小就有無限的精力流淌在寇克的血液當中,她對世界充滿好奇、勇於嘗試、投入每件事都付出百分百的熱誠,造就了她獨特而迷人的個人特質。休特拉補充道:「寇克對於各種活動和文化廣泛而無所偏頗地涉獵(註3),我想這或許就是她豐富想像力的來源。」

寇克的作品富饒而華麗,充滿巴西式的嘉年華風格。桌子、椅子、風車、鏡面、牆壁,甚至在1999年的作品CASA當中,寇克自己家的模型都能成為舞台上衝擊視覺的主要元素,與其說是現代舞蹈,寇克的作品更常被歸類為特技、綜藝、或運動,但她卻對各式的歸類法不感興趣:「人們常常喜歡標籤,各式各樣:當代舞蹈、古典舞蹈、運動劇場、馬戲特技、多媒體劇場等等,但對我來說,舞蹈就是舞蹈,表演藝術就是表演藝術,而我只是專注在探索新的形式和可能性而已,就是這麼簡單。」不單是作品形式,巴西的藝評人們也曾試圖將寇克的肢體語彙加以定義,芭蕾技巧、翠莎布朗、康寧漢、踢踏舞,甚至也懷疑表演者們不是舞蹈背景出身,而是體操選手、運動員、或是特技演員。寇克解釋:「我的團員們都有非常紮實的芭蕾和現代訓練,我們甚至曾經有過中國功夫訓練呢!他們絕對是舞者,但我希望他們每個人都不只是舞者,而是藝術家。我希望他們從肢體思考出發,但永遠要打開其他感官和窗戶,探索各種知識,接觸各類型的文化和藝術,文學、音樂、電影,或是街頭、生活中、人與人的關係,不斷地吸收和研究。」寇克不僅以自己對世界的無限精力激勵舞者,更以繽紛的巴西文化做為她的藝術核心。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人格特質與強烈的文化堅持,使得寇克在2009年受邀幫知名的太陽馬戲團編創作品OVO時,成為歷年來所有客座編舞家當中,唯一能不受太陽馬戲團形象光環和團隊習性影響,而能大量保留自身特色的客座編舞家。

許多人一聽到舞蹈,就聯想到抽象難解的藝術概念,但寇克的舞蹈作品卻是以觀賞性和大眾性而聞名。「寇克喜歡接觸人群」休特拉說,「她既然能幫大型體育賽事編導作品,就表示她精通感動群眾的訣竅。她絕非只為了少數藝文菁英而創作,而是為了最底層的普羅大眾。」但這也並非只是單純的膚淺娛樂,如果願意向下挖掘,寇克的作品仍然很有深度。「我會說這叫做『聰明的大眾主義』,寇克的作品有藝術概念,又很容易理解,既聰明、幽默、又嚴肅,是一種嚴肅的嬉鬧或有意義的娛樂。」休特拉說。然而,1993年舞團剛成立的時候,許多英美的媒體和評論人並不接受寇克的風格,直斥其作品淺薄、花俏、譁眾取寵,寇克知道,但她表現得無動於衷:「有些舞評就是不喜歡我的風格,那也沒甚麼,重要的是照顧到觀眾的需求。許多其他的藝術形式都很照顧受眾需求,例如電影、建築、文學,為什麼舞蹈要不一樣?」然而,或許求勝心強烈的寇克,在心底深處仍然在乎。休特拉回憶到,當2001年寇克終於以作品MIX贏得2001年英國奧利維獎 (Laurence Olivier Award)之時,寇克開心地下跪親吻了舞台,就像一位運動員獲勝時親吻球場那樣。她不僅贏得了大眾,更同時贏得了藝文菁英的認可,那是她發自內心的喜悅。

寇克在2016年里約奧運開幕式上執導的演出再度令世界驚豔,但對於已累積了二十多個輝煌年頭的寇克而言,那不過就是錦上添花而已。她在巴西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的作品在1200個座位的里約市立劇院,可以連續演出三個多月場場座無虛席。寇克舞團的觀眾來自各階層、各年齡、各職業。這樣廣大的觀眾基礎並非來自於里約奧運開幕式,而是來自於寇克一路所堅持的工作坊與舞蹈教育。寇克的工作坊早在舞團成立之初就不曾間斷過,她透過工作坊跟小孩、大人、群眾作最直接的交流和舞蹈推廣,對寇克而言,這不只是交換知識或技術,更是交換生命經驗。「我們教授課程的同時,我們也在學習。」寇克說。2004年寇克成立了舞蹈學校,現在學校總共有八百名學生參與各式長短期課程,其中有個運作多年的社工計畫,讓出身清寒或迷途知返的學生免費就讀,並在畢業後輔導他們從事舞蹈工作。「舞團的贊助商一開始強烈質疑我為什麼要辦學校,他們覺得舞團能成功已經很不錯了,何必冒著財務風險開設學校。我堅持我需要投入教育、接觸群眾、回饋社會,開設學校。現在人們逐漸能將舞團和學校的形象連結在一起。要能飛得高飛得遠,我們需要更廣大的群眾、接觸年輕人、教育孩子,從最基本的紮根開始做起。我永遠是那個走在前面,大喊『做吧!做吧!跟我一起做吧!』的那個人。直到今天,我還是不斷在呼喊『會成功的!我們能做到的!』每天,每天,我每天都在戰鬥。」

寇克對於台灣之行相當期待:「我聽到很多關於台灣的事,我知道台灣的食物很好吃,我上次去了日本之後完全改變了我的飲食習慣,我聽說台灣的舞者很棒,我也聽了很多關於雲門舞集的事,我很喜歡亞洲文化,南美洲的文化很熱情,亞洲的社會則是很尊重對方,很溫潤,很寧靜。我很喜歡一起在這個地球上、但在另一面的世界。希望台灣能再讓我有新的刺激。」

關於爬牆


我想突破一個劇場的框架,為什麼舞者只能在二維的舞台上表演,為什麼不能是垂直的呢?我要突破自己,我要突破既有的肢體表現框架,我要帶給觀眾新的想像。就像我們生命中都需要給自己一些挑戰,對吧?然後我就直接實驗了,我訂製了一面釘滿把手的牆,請舞者們試著在牆上跳舞!我必須說,在1995年那時候,這很不容易,大家都說我瘋了,說這個不是舞蹈,舞者們很害怕,甚至哭喊說這不可能辦得到。我說你們不行那我就自己來!我自己來示範!我自己來跳!我年紀比大家都大耶!其實這就像小孩學走路一樣,剛開始一定會害怕跌倒。這很正常,當你打破成規而創造出了一個新的典範(註4)、新的思維模式,一定會遇到阻力和挫折。但我鼓勵大家一定要克服它,一定要戰勝它,登上了牆就能看到不一樣的視野,我們一定會贏得觀眾的喝采,我們一定能將不一樣的舞蹈呈現給世界。在牆上表演其實需要控制的是自己的呼吸和力道,如果用太多力,氣力放盡了就會掉落。很有趣的是,牆上跳舞跟古典芭蕾很像,需要精準、技術、平衡、和力道控制,那是很不一樣的技巧和訓練方式,在舞蹈世界當中幾乎是不存在的,我們需要當先鋒,去開拓這個新境界。

關於Velox後半段


通常我是先有一個想像的畫面或大膽的想法,然後馬上產生試著去實現它的慾望,並不是直接從具象的攀岩運動、室內、戶外運動之類的想法出發,而是單純從我個人的好奇和探索新事物的衝動出發。我有一天看到小孩們在玩迷你足球檯(註5),我就想讓舞者們成為檯上的木頭球員,然後用機械式的動作去玩球。這段的音樂選擇了森巴,森巴是一種讓人盡情搖擺的音樂,跟機械的動作截然相反。然後我也融合了庶民舞蹈(註6),巴西是個人人都喜歡跳舞的國家,這對我們來說很重要,我要描繪出庶民的生活、街頭的樣貌。就像功夫一樣,是運動、是競技、是舞蹈、是文化底蘊、更是一種哲學。這段作品就像是這樣,庶民文化是圍觀的,是共同的,是表演者和觀賞者來自深處的共鳴和連結。
關於輪子


這個旋轉輪子其實是從迪士尼樂園而來的靈感。我在創作攀岩牆的時候,我讓舞者們在垂直的空間上移動而打破了經驗法則,在這裡我則想嘗試去挑戰重力的物理法則。當你一頭栽入這種打破法則的狀態中,你就會找到新的答案。旋轉的輪子跟固定的牆面是很不一樣的,你在輪子上無論做什麼動作,輪子都會給你一個反作用力,就像在兒童樂園當中的蹺蹺板一樣。舞者們在這當中也是很危險的,他們需要非常專注、需要有高度自我感知,但我跟你保證,我並不是因為想要追求刺激與風險才創造這個作品,我想要質疑地心引力,我想要挑戰自然法則和經驗法則,我想要探索自我的衝突性和各種肢體形式的結抗性,像是輕盈和力度之間、張力和鬆弛之間、緩慢與速度之間、平衡與失衡之間,各式各樣的對比和衝突。舞者永遠在重力場當中找平衡,而我對抗著地心引力就是在對抗這種平衡。如果在月球上,引力就不同了,那肢體的平衡感和重量感也會不同。這都是我有興趣的。這就是舞蹈嘛,不是嗎?

註解
  1. Carioca,意為里約人。
  2. Diretora de Movimento 一詞由巴西影視導演Ulysses Cruz為寇克所創,後被編入巴西當代影視與劇場辭典當中。
  3. 原句:“cultural omnivores”
  4. 原文為葡萄牙文:paradigma。在寇克的口語情境中,特別採用葡萄牙文而非英文直譯的paradigm,當是這兩字在寇克認知中有意義層次上的差別。
  5. 迷你足球檯在巴西非常受兒童喜愛,一般正式稱呼是futebol de mesa,但寇克特別介紹在她的家鄉里約,人們稱之為totó。
  6. 原文:Quotidian Movem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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