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外的新沙發: 班奈狄克·康柏拜區 x《哈姆雷特》

Featuring Benedict Comberbatch
at Barbican Theatre
2015/8/8, 2015/9/5, 2015/10/17

最近在台灣，劇場女神謝盈萱和實力派演員黃健瑋雙雙以公視的電視劇獲得金鐘獎入圍的殊榮（硬是要來個時事梗開場），但大家別忘了，英國演員的影像和劇場雙棲能力可是世界有名的，從派翠克·史都華、伊恩·麥克連這對老戲精，到奧蘭多·布魯、裘德·洛、湯姆·希德勒斯頓等當紅男星，早年都是以劇場演出而開啟了演藝事業。在他們跨入影像演出之後，無論作品是電視劇或好萊塢電影，都因紮實的劇場訓練而展現出和一般螢幕演員所不同的演技和氣質，因此能獲得影迷們的青睞，星途大展。但英國的劇場界並沒有遺忘這些在好萊塢發達的演員們，倫敦的大型商業劇場製作人還是非常樂於邀請這些明星回來演出舞台製作，幾乎年年都會有這樣萬眾矚目型的演出之下，這些年來也讓我收集了諸如派翠克·史都華、伊恩·麥克連、大衛·田納特、瑞秋·懷茲、裘德·洛、安娜·法芮兒、茱蒂·丹契、綺拉·奈特莉、伊莉莎白·莫絲、班·維蕭、和湯姆·希德勒斯頓等英國影星的劇場作品。有些製作所追求的單純就是票房和媒體宣傳，有些則是利用較為特殊的劇本讓明星尋求表演技巧或形象的突破，有些兩者皆然，像是這次班奈迪克·康伯拜區的《哈姆雷特》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我個人只算是個不及格的 BC 迷，不像多數迷妹們 (Cumberbitches, with all due respect) 可能從 BBC 的福爾摩斯影集或更早期的作品就愛上 BC，我對他印象最深刻的作品反倒是宅男們喜愛的星際爭霸戰 (Star Trek)，而且除了幾部廣為週知的影視作品之外我其實對他一無所知，所以與其說是衝著 BC 的名號，不如說是衝著《哈姆雷特》這個劇本而注意到這檔製作。哈姆雷特這位莎士比亞筆下的丹麥王子，一直以來都是英國影劇界的一個特殊的存在，英國文人 / 作家畢爾邦在 1899 年就曾形容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王子像是「馬戲團裡的大鐵圈，每個優秀演員遲早都是要跳過去的」（“a hoop through which every eminent actor must, sooner or later, jump”）就像是一個否能獲得認可、能否從好演員晉升成偉大演員的標竿，自莎士比亞本人以降，Burbage, Taylor, Betterton, Garrick, ... Olivier 等等，每個偉大的英國演員在其生涯顛峰時都必須要能駕馭這個困難的角色，這樣的傳統或許就是讓班奈迪克·康伯拜區，班神（可以這樣稱呼您嗎？），接下這檔製作的主要原因吧。

但除了挑戰個人演技和地位知外，班神（可以這樣稱呼您嗎？）的個人魅力確實無法擋。倫敦巴比肯劇院破天荒的提早 13 個月開賣這檔製作的票，開賣當天的早上，本人以巴比肯會員身分在十點零一分準時登入購票系統，卻顯示排在四千三百多人的後面，這種情況從來沒發生在我身上過啊差點沒暈死！但我還不是最慘的，有一位十一點才登入系統的英國劇場網站編輯看到 34,324 的排隊數字，還差點以為小數點點錯了（喂喂喂怎麼可能會有非整數的人數啊大姐！）為期近三個月的表演、八十幾場演出的十萬多張票，不到半天全數賣完，也刷新了 2014 年由英國知名女演員 Maxine Peake 反串哈姆雷特時所保持的紀錄，奪下英國劇場史上最快售罄的戲劇製作頭銜。班神（可以這樣稱呼您嗎？）散布於全球的死忠粉絲們的實力，讓倫敦劇場觀眾也大開眼界！而吸引這些平常不看劇場表演的年輕影視觀眾開始接觸莎劇，也算是班神（可以這樣稱呼您嗎？）對英國劇場界的卓越貢獻吧！

不過巴比肯的伺服器能乘載這樣驚人的瞬間流量其實也滿厲害的！ibon 加油好嗎！

關於班神（可以這樣稱呼您嗎？）的豐功偉業，網路上已有許多精彩的文章，但關於這檔《哈姆雷特》製作的評析，中文的討論並不多，剛好本人近年來也看了其他幾個由知名演員所演出的《哈姆雷特》製作，在此分享一下個人心得。

衝著　班神（不管了直接叫，挪抬一下）而來的觀眾，看完這個製作後應該會非常滿足，因為他的演技的確是無可挑剔！不僅能量充沛，且情感精緻而有層次。在原始劇本中，第一幕第二景首次讓哈姆雷特有長段的獨白台詞，許多演員在這邊就會忍不住開始大量催注情感，例如 2009 年裘德·洛的哈姆雷特，因為一開始的憤怒就太多了，造成後續只能不斷往上加而收不回來，以至於被劇評斷定是年輕、沒有經驗、又憤怒的哈姆雷特王子，但　班神的詮釋就細膩許多，悲傷和疑惑各是不同的層次，漸進式地賦予每段獨白該有的位置。在裝瘋賣傻的戲份當中，這幾年來最受認可的詮釋當屬 2008 年底的大衛·田納特了，曾演出英國影集 Doctor Who 長達五年的大衛·田納特，在哈姆雷特王子裝瘋賣傻的橋段不僅夠奔放、還帶著點黑色幽默，完美的喜劇效果贏得「十年來最瘋狂的哈姆雷特」的稱號；但我個人更喜歡　班神有點放不太開的表演方式，尤其是原劇本中第二幕第二景當中和波隆尼爾對話的那一段，反而完美地呼應著剛開始裝瘋而略帶遲疑的角色心境，這樣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的精緻拿捏，如果說是　班神刻意塑造出來的我也絕對信服。最後是那經典的原劇本第三幕第一景、接見了戲子伶人之後的 To be or not to be...，沉穩不炫技，情緒上透出深切的自我反思，比起裘德·洛的心理衝突、大衛·田納特的迷惘，　班神將角色的深度和層次都表現得更到位。

From hemlet.barbican.org.uk

Cue 一下憤怒裘德·洛 | 2009 Donmar West End

為什麼上一段文字當中刻意提了三次「原劇本」呢？因為這個製作其實對劇本進行了許多刪修，雖然改編莎士比亞劇本的製作並不少見，但這次的刪修卻頗為失敗。例如，在 8/8 的預演場當中，To be or not to be 這句經典台詞竟然在一開場、觀眾正在竊喜看到　班神本人、根本還沒進入劇情當中的時候，就糊裡糊塗跑出來了，這樣就算　班神的口條再好、演技再細膩也還是注定失敗的啊！好險這後來禁不住批評而在正式演出的 9/5 那場已改回第三幕。又例如，第一幕衛兵在露台上看到老國王鬼魂出場的戲也被刪掉了，改為先讓哈姆雷特獨自開場、再跳到好友赫瑞修前來團聚、再回到前一景的皇宮婚宴聽叔叔訓話、再跳到下一景的暗夜調查老國王鬼魂，這個安排分明就只是為了一開場就把　班神推出來送給迷姐迷妹們享用啊！除了這個優點之外一無是處，還打亂了整個前半場的劇情邏輯，讓許多對白跟劇情走向脫離而顯得沒有說服力。

其實，莎士比亞的真正親筆的劇本並沒有流傳下來，學術界普遍接受的版本是以 First Folio 所載的劇本為主，而這個版本可能也還是有被其他同時代的劇作家刪修潤飾過，因此，要如何詮釋《哈姆雷特》這個故事完全是導演的權利，劇本本身並不是神聖而不可更動的。況且，若完全照著 First Folio 一字不漏地演出，時間超過四個小時都很有可能，否則就是要加快對話的速度，像 2008 年 Donmar West End 的製作硬是在三小時內飆完，對觀眾和演員來說都相當辛苦。為了能在現代劇場觀眾可接受的時間當中，放慢對話速度、加深情緒，我個人是支持刪劇本的，但這次的製作以犧牲各個角色之間的連結作為代價，顯然無法令人信服。

除了完美的　班神之外，其他演員的能量完全陷落。叔叔克勞地和母親葛簇特之間完全沒有任何互動，令人好奇這兩位真的是夫妻嗎？真的有愛到願意聯手把國王作掉嗎？在其他製作當中，2008 年 RSC London 的克勞地由派翠克·史都華飾演，這位克勞地超有魅力，讓觀眾覺得葛簇特被他吸引得死死的，而派翠克·史都華也因為這個角色而贏得隔年的奧利維耶劇場獎；2009 年 Donmar West End 則是讓葛簇特整場戲都對哈姆雷特欲言又止，雖然愛著跟裘德·洛一樣帥的兒子卻仍有不為人知的難言之隱。無論演員要怎麼詮釋這些角色關係都好，就是不可以無關啊！至於歐菲莉亞，雖然她在台上動作很多，時而彈鋼琴、時而大聲下樓梯，好像唯恐觀眾沒有注意到她，但就是看不出她對哈姆雷特有任何愛意，兩人簡直相敬如冰。不能因為是跟　班神演對手戲就退縮啊，在接下這個角色的時候就應該有覺悟了，反正粉絲們左右都是不會饒過妳的。由於各個角色之間的連結和衝突都不存在，波隆尼爾這個理論上應該是衝突強化劑的角色也根本沒有用武之地，跟其他角色一樣，完全撐不起在台上一支獨秀的哈姆雷特。

你嚇到你媽了啦 | 2009 Donmar West End

2008 RSC London

From Facebook.com/BarbicanCentre

舞台設計是所有《哈姆雷特》製作當中最難出錯的一環，況且在開演前一年就有兩億台幣的票房收入進帳，製作費根本不需要省嘛！的確，這次直接在舞台上搭建的皇宮確實富麗堂皇、非常壯觀，演員動線和視覺重點也規劃得很有特色，但除了婚宴場景之外，其餘場景都只靠著大型道具來暗示劇情場所，許多道具無法讓我找到意義。例如，導演放了一張悉心布置的長型辦公桌讓克勞地和波隆尼爾對話，旁邊還安排了一堆官員在辦公，這真是我看過最最精緻、但無聊的場景了，你們難道不能去更有創意的陰暗角落裡偷偷討論哈姆雷特的閒話嗎？於是，上半場的前十五分鐘過後，對舞台精緻的震撼逐漸疲乏，哈姆雷特的戲台、葛簇特的寢室，僅僅靠著精緻的大型道具當然無法打破視角單調、了無新意的沉悶感。直到上下半場交錯時，整個舞台瞬間被瓦礫土石給覆蓋，才又讓人感到一絲期待，但整個下半場卻又在單調的土石堆裡度過，非常可惜。回想另外兩場我所看過的製作，2008 年 RSC London 是完全現代化的場景，2009 年 Donmar West End 則是大膽在室內 / 室外、幕前 / 幕後等切換空間和觀眾視角，都是很成功的安排。一言以敝之，這次舞台設計有王牌一下就被打出來而後繼無力之感。